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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第七十五章 繼道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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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第七十五章 繼道之人

太微宗冷明峰有間藏書閣, 閣內八成藏書繼承自靈樞宗。是靈樞宗被燒毀後,由無相宮搜羅而來。

當年啟發林簡出家的禁書,也是在靈樞宗藏書閣無意翻到。

閣中好些書籍, 成書年代還要早於道祖易太初創立道門,建立天道秩序以前。

藏書閣看守的弟子叫秋棠。

秋棠閑雲野鶴, 不與人爭,在一眾爭強好勝的新弟子當中格格不入,遂被發配冷明峰, 終日與一堆書籍為伴。

同輩弟子覺得他可憐, 但他喜歡看書, 如此一發配, 化成掉進米缸的耗子。

太微宗上行下效,這屆弟子作風多類李刻霜,嗜劍如命, 不喜讀書, 自藏書閣建成後從未踏入過一步。

所以藏書閣人跡罕至。

這日秋棠整好書籍,做完雜事,便蹺著腿坐在窗邊, 翻開了一本叫《山鬼》的書。

這書前任主人大概叫“春山先生”, 看話本喜歡留註。從註釋來看,閣中所藏話本,一多半都是此人所貢獻。

一些武典和經書也有這名“春山先生”的批註,雖然不多, 但字字珠璣。

秋棠萬般好奇, 這人究竟什麽來歷, 看了數百本閑書,竟然在道學武學上也能有如此精深的見解。

《山鬼》裏面講到, 雷雨交加,書生夜半聽見女子敲門,於是開門相迎,一夜春宵。

“春山先生”註:

爛俗橋段,毫無新意。然此書開篇簡略帶過,不加詳述,直入正題,筆法頗見幾分純熟,望善始善終。

秋棠看到“望善始善終”五個字,心覺不妙,忙翻到最後一頁,只見末尾留下“春山先生”憤慨的一筆:

沒有下部,騙子!

字跡狂草,足見“春山先生”寫下這句話時有多憤怒。

秋棠默默合上書,喃喃自語:“謝謝你,‘春山先生’。”

“嗯?叫我?”一個聲音從身後傳來。

秋棠回過頭,便見一名俊逸無比的白衣男子不知何時進到閣中。

看到對方秀致面容的一瞬,他心跳莫名漏了一拍。隨後他才註意到,這名男子眼睛上蒙著的白綾。

白衣男子看著清瘦,道袍下露出的腕子細而蒼白,益發令人心生愛憐。

秋棠腦海裏閃過無數話本裏病骨支離的男主姓名。這樣的盲眼病弱男子,定要配一個愛恨濃烈的紅衣俠女。

隨後,他看到了那盲眼男子身後,又有一位謫仙似的黑衣男子跟了進來,舉止親昵地攙住了前者。

“慢點,小心腳下。”

似乎對他緊盯的目光不滿,黑衣男子朝他投來一個無比冷冽的眼神。

秋棠立時轉開目光,整個人感受到巨大的沖擊——

怎麽好像病弱盲眼男主,配溫柔陰鷙男主更加動人!

這兩人氣質不俗,一看就不是宗內無名之輩。秋棠卻不曾見過,疑心是劍宗或者無相宮來的貴客。

他待在藏書閣,消息閉塞,哪裏會聽聞阮仙師的弟子李半初,早已將雙眼換與了師尊。

他鬥膽猜測:“莫非……莫非閣下就是春山先生?”

“春山先生”灑然一笑:“真是令人懷念的名字。”

能給藏書閣貢獻這麽多書,這春山先生定然不是凡輩!

秋棠頓時面露仰慕,但又滿腹狐疑。

“春山先生”竟然是個盲的,這要如何博覽群書?

他看上去手無縛雞之力,又怎會懂劍,還能在各式武典裏面作註?

秋棠語無倫次:“兩、兩位來看書嗎?要找什麽書?我幫先生找找。”

“春山先生”道:“對,來看書的。不過我想看的書,你恐怕找不著。”

“那、那好吧。兩位請自便。”

“春山先生”朝他點頭示意,臨走時又善意勸告道:“潁川百草生的書,綏道五十七年之前的可以看,那之後的,莫碰為好。”

秋棠看到被自己仍在凳子上的《山鬼》,不由一楞——這“春山先生”究竟是不是盲的?

回過神來,那兩人已經順著樓梯拾級而上,看不見人影了。

阮柒對李無疏道:“你的心眼之術,似乎練得不錯了。”

“我現在可以隱約看到他人魂火,是肩頭和頭頂的那三簇吧?不同的人魂火顏色亮度各有不同,那代表什麽?”

阮柒道:“魂火是人的七情六欲。”

“你是月白色。”

“因為我此刻心情平靜。”阮柒緊跟在他身後,全副註意都在他身上,怕他有什麽磕絆。

李無疏道:“你從來處事不驚,沒有過不平靜的時候。”

“是嗎?我常覺得,在你面前多有失儀。”

“有嗎?”李無疏想了想,“沒有吧?”

“我昨晚不失態嗎?”

李無疏想到昨晚,露出羞赧之色。分明自己才是更失態的那個吧?

兩人經過一張可照人身的銅鏡。

為提醒弟子註重易容,以正衣冠,藏書閣各個轉角都擺放了銅鏡。

李無疏從鏡前經過,忍不住道:“我卻沒有魂火。不知它們是什麽顏色。”

他的魂火,應該隨著肉身一起消逝在不凍泉的光柱中。正是因為魂火是人的七情六欲,才會有斷情絕欲一說。

原來一直以來阮柒抵死守護的東西,比他以為的,要重要得多。

他卻輕易將那東西葬送掉了……

“是淡金色的。”阮柒的回答打斷他的思緒,“像太陽一樣。”他又朝李無疏身邊走近了些,“讓人忍不住想要靠近。”

李無疏不禁面露笑意。他似乎感覺到阮柒的月白色魂火在自己的影響下,微微泛起一點意味不明的暖色來。

“這藏書閣布局和以前靈樞宗的藏書閣一模一樣,我想林簡一定把暗室藏在了同一個位置。只是不知我的記憶準不準確。”

他帶著阮柒七繞八繞,終於循著記憶找到藏有禁書的暗室。

誰知林簡竟然連機關都完全覆原,李無疏毫不費力,輕車熟路地打開了暗室。

滿室塵封的禁書重見天日。

昨晚阮柒夜探玉春樓,李無疏到了今早才想起詢問起司徒衍的事。

得知司徒衍的避塵符之下,是於斯年的樣貌。李無疏萬般不信。

她能仿造出一塊避塵符,自然能仿造出第二塊。

只是想不通,什麽樣的身份,值得如此大費周章,使用兩塊避塵符遮掩?

他們一直以來過於被動,才會陷入如今局面。要想預測她下一步動作,唯有弄清她的身份,探明她的目的。

司徒衍的目的,唯飛升而已。

“一步登天”到底與“半步飛升”不同。

關於“天道”,李無疏所知甚少,恐怕還及不上司徒衍了解得多。

所以他才想到冷明峰上,無相宮和太微宗合力重建的藏書閣。

李無疏在書架上摸索著找書,摸一本扔一本。那邊阮柒也不閑著,替他把亂扔的書摞好,放在一邊。

“說起來,你也是半步飛升。你說,飛升到底是什麽?”

“突破天道限制,超脫天外,是為飛升。”

“超脫天外?”李無疏面露疑惑,“怎樣算超脫天外?天外又是什麽樣子,我竟不曾見過?”

“飛升就是不再受天道約束,離開這方天地。或隱匿於三千世,或新辟天地,另立天道,這叫做‘立道’。”

李無疏一楞:“你是說,我們所在的這方天地,也不過是三千世中的一個平凡世界,也是某一位飛升大能所開辟的?是道祖易太初嗎?”

他所聽聞的關於道祖的事跡,都是說易太初不忍見戰火紛飛,才重建天道。既然是“重建”,說明在他以前,這方天地早已存在。

“不是。時間太久,這方天地的立道者,已然拋棄人間,不知所去。”

李無疏滿臉詫然,手頭的動作也停了下來:“這如何忍得下心?”

阮柒默然了一陣,才有些悲涼地開口:“因為‘立道’是神之所為。神性滋長,人性泯滅。”

“……”

阮柒繼續道:“飛升之後與天地同壽,永無止境。誰又能將一件難而繁瑣事情永遠推進下去?我想,少有立道者能善始善終,也少有天道,能永世輪轉。”

李無疏一時不知作何言語。

他想到《五千言》裏的那句——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

斑駁的光線透過書架的縫隙投進暗室,照見室內漫舞的塵埃。

一微塵裏三千界,半剎那間八萬春。

天地生靈,與塵埃何異?凡人壽數比之天地,不過蜉蝣一瞬。凡人眼裏浩渺無邊的天地,又不過是三千世界中的平凡一界。而這三千世界,竟也只是立道者隨手即棄的造物。

“半初。你還未完全消化《衍天遺冊》,這些內容《衍天遺冊》中有所提及。”阮柒似乎瞧出他的心事,又開口道,“立道者離去,結局並不都是天道崩壞,其間或有大能飛升,接手爛攤子,這叫做‘繼道’。只是,‘立道’比‘飛升’難上數倍,而‘繼道’,更是難上加難。並非所有人都如你一般,能夠成為繼道者。這並非修為能力上的困難,而是與心性境界有關,也就是我所說的‘飛升之格’。”

李無疏聽得心亂。這些從未觸及的東西讓他內心震撼,應接不暇。其中隱含的無盡悲涼的宿業,更是讓他心底發涼。

但他很快從阮柒的話裏捕捉到一個詞——

“飛升之格……對!是這個!”

李無疏喃喃低語,隨後像突然開悟,委頓一掃而空。

稍一彈指,暗室內的書冊紛紛抖動起來,塵埃彌漫。

他能夠在數億片紅葉之中找到最紅的那一片,自然也能在一屋子書裏,找到自己想要的那個字眼。

隨著他擡手,一本書翻滾著飛入他手中,書頁嘩嘩作響,最後靜止在某一頁上。

“找到了!我曾經在靈樞宗藏書閣看過。”

他手指之下,正是“飛升之格”四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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